结夏

此坑虽冷,犹我所好。
啊哦3id:Lunalunatic

[瓜短]行舟

在合志《33》里掺了一脚的小短文。

CP:瓜迪奥拉/拉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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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雷峡是茫水出千隅山后景色最美的一段。江流最狭窄的一处仅宽数十尺,两岸上方岩缝中生出的树丛相接,仰头不见天色。稍宽阔处则见两岸幽林深谷,与缥碧江水相映。悬泉瀑布夹杂其间,时而积为深潭。离潭水不远处就是湍流回旋的江水,一静一动的水色之别犹如翡翠白玉,飞溅浮沫则似珍珠掷于空中,在烈日下流溢出七彩的光泽。

其时正当仲夏,雪遥峰上积雪消融,正是水势最大的季节,一叶小舟行在青雷峡某段较为平缓开阔的江面上,伴着水流之势漂流。艄公口中唱着不知名的调子,歌声随波纹一同在船尾散开。船客端坐在舱外,是位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,身着的天青色长衫虽然朴素,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服服帖帖的。他眼睛极大,如孩童般带着惊喜好奇的神色望向两岸美景。

艄公一曲未歇,青年忽地站起身来,抬手间似有一物飞向艄公头顶,将上方意外落下的物体击入了水中。抬头望去,山崖高处有一只灰猿挂在刚刚踏断的树枝上冲他叫唤。青年微微摇头,似在责备它差点砸中人。灰猿不知是明白了这层意思还是理解成了挑衅,一个跟头翻上树枝,朝船头掷来一枚红色的果子,准头倒是不错,青年手一伸轻松摘住。灰猿不依不饶又扔了一枚过来,这回却落在船后沉入水中。船只飘飘荡荡地往下游流去,灰猿无法追及,之后丢了几枚果子也是同样的命运,只气得咿呀乱叫,青年不由得咧嘴笑开。

艄公唱起歌来极为投入地闭着眼,对这一切浑然不觉。直到歌声暂歇,才得空张眼朝他招呼:“客官,前面就是青雷峡最后一段狭道,蜿蜒十余里,怕是今日日落前无法尽数通过。今夜不如就宿在此处岸边,明日再出峡。时逢雪融季节,水流极迅,想来七日内仍可抵达亭皋。”

青年并无异议。艄公显然经验极丰,很快找到一处天然狭口将船驶入,随后在岸上搭起了简易码头将船拴住。青年感到有些困顿,回到舱中躺下,很快就沉入了梦乡。

 

青年是被一阵急速击打在舱上的声音惊醒的,他一只手暗中摸到了靴中藏的短剑,带着警惕钻出船舱,结果只见艄公在另一头忙碌地扎着各种绳结,天地却是风云突变,豆大的雨点从云端砸下,狂风一次次卷起罩在舱外的雨篷又落下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船身虽暂不至于倾覆,但依然晃得令人提心吊胆。艄公走近了说道:“青雷峡这时候的天气甚是难测,咱们的船小,这样的天上路恐有倾覆之虞。抱歉啊客官,这个季节走青雷峡是比较险,不过俺想最近天气都挺好,没想到……”

青年倒挺冷静:“不妨事,多谢载我这一程。先瞧瞧今夜的情况吧,若是你的船出了事,我们就去岸上避一晚,我赔你修船的钱。下一个渡口在何处?我到那再试试运气好了。”

艄公对发生的变故很是惭愧:“下一个渡口,唉,陆路还得走个半日呢。这可真是……”正在愁眉苦脸,一抬眼却倏地兴奋起来:“客官您看,那边有船来了!”

在这样的大风大雨中,上游仍有船驶来。那船也就是个中等大小,可也是他们这船的数倍了。那船靠近岸边放下锚,顶着斗笠的艄公一路奔将过去,很快来回报说那边主人准许他们把小船停到大船的下风处躲避。大船上物事齐全,数名船工一齐帮忙,将大船小船锁成一道,又在中间加了几根支撑,以免小船被大船压住没入水中。

他们忙活的这会儿,青年也已在仆从引领下走进了大船的舱中向主人道谢。“公子是去亭皋?”大船主人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,眉眼和煦可亲,但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破什么,说话时仆从都保持着安静注目于他,看得出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。青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微笑答道:“是,预备到了亭皋再转陆路去慕城。”

主人欣然道:“如此到亭皋之前我们都可同行了。不知公子此去所为何事?”

青年道:“在下本是慕城人士,家母身体不便,因此代她前去图州省亲。这个月十九恰逢妹妹生辰,想早些赶回去,因此匆忙上路,准备不周。幸得先生相助,免我船倾落水、流落江头之困,不胜感激。”

主人摆手道:“何必多礼,不过举手之劳。我等原居坎州,因友人相邀去墨州小住一阵,便沿茫水一路南行。旅途沉闷,得遇公子闲叙两句已是不胜之喜。不知令妹年岁几何?”

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,青年正欲作别,主人此时无意的一句话让他止住了话头:“每次出远门都会丢三落四,其他也罢了,这趟路没带上双流棋,真是让日子益发难捱……”

青年一直沉稳不动声色的神情这时才露出一丝罅隙:“先生也爱玩双流棋?区区亦好此道,船上携有自己用桐木制的一副棋,不如这就来一局?”

两人四目交投,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两个大字——“棋痴”,不由得相对大笑起来。

 

两个棋痴要下起棋来,岂是一局可以打住。船外风雨如晦,船内明灯却长燃不熄。仆从们皆因时过三更而纷纷告退,两人依旧兴致勃勃,不见倦色。

“呵呵呵呵,到底是鄙人虚长几岁。小友可别丧气,你的棋风之沉稳犀利已远胜同侪,委实叫人惊叹。”

青年面上仍不见任何焦躁或者喜色,只是整理了棋盘,恭敬拱手:“请先生赐教!”

主人摆上棋子,口中指点道:“其实,吾观历代棋谱名局,布局蛰伏,摧枯拉朽,制敌之先,情势之变……种种皆在于一个字——‘控’。

“控即以一子挟数子,令整片都在掌控之中。你看,这种情势下,白后出现在此即已形成牵制,象不可飞渡重山,马不可逆足奔行,要破局只能借兵卒之力。

“换种情形,象又以其所覆范围之广成了千军辟易的猛将,但凡敌军踏入,象都可以与车换位,斩下来者……”

数番演练之后主人称赞道:“小友颖悟实乃生平仅见,落子的牵制选位无不恰当。”

青年道:“先生谬赞了。先生心算之快之准才是生平仅见,竟能这么短时间内算出这么多种变化,无一遗漏,晚辈怕是难以练就。”

“非也,当中是有取舍的,想必为小友稍作点拨即可了然。就说方才这一步,七种变化里有两种难以成行,另有三种实为减少自己掌控的属地,真正值得计算的只有两种。其中车四马二这一路又藏有三种后招……”

次日清晨仆从往内探头张望,被看到的场景吓了一跳,两人前一夜不知下棋下到多晚,均衣带未解就在榻上桌前抵足而眠。案上蜡烛都是燃尽自行熄灭的,可见入睡时有多匆忙。两人入睡前旁的不顾,倒是记得把棋子都先收拾齐整,真是叫人哭笑不得。

 

此夜之后青年便付讫船资放艄公自去,与大船主人同舟而行。两人整日形影不离,从棋道聊到诗文,从金石聊到阵法,无不相谈甚欢。仆从之间私下言道,甚少见主人待人这般亲厚,滔滔不绝似昔日对伊公子,视若珍宝似对梅公子,集于一身者惟眼前这一位而已。

茫水上风涛烟雨晓夕百变,风雨过后接下来又是连着几日的晴空。这果然不是适合沿茫水下行的时节,青年之前乘的小船离去后,一路都不见别的船只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条孤舟。好在稀有的这两批行客已经结伴,倒也不会寂寞。这一日主人与青年在船头铺就几席,对着空阔江岸饮酒放歌,环伺诸山皆为宾客,入目美景似在殷勤相劝,一杯接一杯地不知不觉就饮到了半醉。

兴之所至,青年将案几下的棋盘端上来,扣起左手食指在上面轻敲了两下:“先生,与你结识后所闻都是生平仅见,实为我之大幸。此刻身无长物,如不嫌弃,这副棋就请你留着罢!”

主人似乎醉得有些厉害了,望着青年亲手做的双流棋,眼睛几乎有些湿润:“我这三十余年来,涉猎百种,读书千卷,想发掘前人之未见,每每在一个领域内一钻数年,有所得时却发现已经走得太深太远,身边已经无人可以倾谈。同你虽然年纪差了一轮,但就是无比投契。过去无人回应时,自顾自说了再多也觉得如鲠在喉,跟你一说,才觉得自己整日所思所想总算有个去处。唉,可惜……不日便要分道扬镳。”他忽地一把握住青年的手道,“待我从墨州归来,你可愿前来坎州入我门下?”

青年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抽出手,显然他虽然折服于大船主人的才华,但还是不能适应这样夸张的表露:“多谢先生青眼,只是吾已有师者在前,不敢再入先生门下。”

主人面露失望之色,怔了怔,从袖中掏出随身的竹笛递了过去:“既然如此,我也只好赠你一件我的心爱之物。这支斑竹笛虽非我手制,但携在身畔也已十余年。如果你改变主意,还可以携此物来坎州虞山,愿再与我喝杯酒也是好的。”

青年接过细看,竹笛手艺十分精致,漆过的表面有着蕴藉的光泽,显然在前主人手中摩挲日久。笛身刻着一句“前山极远碧云合,清夜一声白雪微”,意境极美,斑竹的花纹更让他有种奇异的熟悉之感。他举到唇边试过音,信口吹了几句。主人举杯对空,随着青年吹奏的音调唱道:“浊醪夕引,素琴晨张。秋日萧索,浮云无光。郁青霞之奇意,入修夜之不旸。”歌声萧瑟,长风灌入他宽大的衣袖,显得手臂有些伶仃。

青年垂下手中竹笛,若有所思:“先生不似凡人。”

主人笑道:“听着不知褒贬啊。依你看,这是福是祸呢?”

青年为两人各续了一杯酒,缓缓道:“怀璧在有些人眼里是罪,或许蕴藉不露才是好的。但怀璧者多是痴人,怎忍心让宝物一直蒙尘?”言罢青年也是一笑,“其实我懂的先生定然也懂,只是世事如此,原不是懂得就能释去胸中意难平。”

主人拊掌道:“说得好!当浮一大白!”两人如同已经相处数十年的老友,许多话尽在不言中,一笑已是莫逆于心,当下不再多谈,畅快喝起酒来。

 

船行如箭,很快离亭皋不过一日之遥。入夜后,主人与青年依然在舱中秉烛而谈。青年被落在案几上的月光吸引,无意间将目光投向窗外,却见江中波涛闪动着不寻常的光芒,让他觉得极为不安。江水无法反射出这样大块的光斑,那么——是兵器!青年反应过来,迅速吹灭蜡烛,一把拉起对面的人推出门外。刺客显然一直盯着此间动静,一见变故陡生,江中瞬间腾起几个黑色的身影,如狼似虎地朝船上扑来。

青年将案头烛台向正对窗外的来人掷出,原本看准了时机盼能将他阻上一阻,来人身形却猛地一坠,手中一物似爪探出,准确地搭在了船舷上,那人沿着爪子上连着的铁链飞快地向上攀援。船上其他地方也传来惊呼怒喝以及兵器招架的声音,看来其他几名刺客已经登上船头。

青年心中焦急,这帮刺客实在来势凶猛,自己恐怕难以应付。他不敢再守在房内,闯出门去,只见几名船工都已被杀翻在地,主人的几名仆从倒是功夫不俗,各与一名刺客放对战得难解难分。青年趁其不备,匕首划上一名刺客的后背,加上一脚把他踹进了水里。跟那名刺客过招的仆从还有些愣神,青年拉住他急急道:“去护住你家主人!”

青年一连干翻两名刺客后总算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,两名靠得最近的刺客弃下眼前的对手朝这边扑了过来。青年身形灵巧,在刀光中穿行自如,但毕竟用的兵器太短,很快落在下风。青年远远辨出已经有三名仆从护在大船主人身侧,这才略略放下心来,就这么一分心,肩上已是被割了一道。青年知道难以支撑,慢慢将战局引到船舷边,趁着一个仰头避过刀锋的机会顺势落入了水中。

 

次日正午时分,已在林中坐了许久的青年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。来人原本心不在焉地驱着马车,一见青年的狼狈形状立刻跳下冲了过来:“殿下,您真的到了!我之前收到的消息说车队从图州出发不久就遇到了刺客,跟您失散,我们都找不到您的消息,快急疯了。还好罗先生说您出发前指了此地为次选会合处,我都没料到真能接到您!可是怎生成了这等模样?”

被唤作殿下的青年淡定答道:“在图州一乱起来我就溜走了,逃脱后走了水路,直到昨天晚上才被另一批刺客发现。我自己跃入水中,趁夜色制造混乱摆脱了他们,他们顺水到下流去,怕是只能找到我的外袍。还有就是摆脱的时候右腿膝盖受了点伤,没什么大事。”

来人叫道:“怎么能叫没什么大事!您脸都痛得发白了!”

青年终于撑不住了:“是啊他大爷的痛死我了,所以你先背我上车,我们边走边说行吗!”

待到青年的下属总算理清来龙去脉,愤愤道:“威后也太心狠手辣了,七年前劝得王上把您送去图州做质子还不够,好不容易熬到召回国都,竟然从千里之外就想把您赶尽杀绝!”

“我倒要谢谢她,在我羽翼未丰时没有选择赶尽杀绝,此时方来,却又操之过急,留下了不少破绽。我得跟罗先生商量一下,怎么好好利用这些物证。”青年忽然想起什么,原本斜倚的身子坐直了些,“对了,你知道坎州或者虞山有什么博学出众、智计超群的人物吗?”

“坎州?”下属头也没回,一边驾着马车一边重复了一遍,“虞山没听过,坎州之前倒是有个人物听说很神,最有名的事迹是在军中培育出了一支二十人的奇兵,配合练出来的阵法坚不可摧,出动了一个百人队才成功破阵。不过最近听说他得罪了什么人,国君剥夺了他所有官职,将他逐出了坎州境内。哦,说起来,他以前还作为使节来过咱们这呢,我记得就在太章二年,那时他倒是不见有何过人之处……”

青年忽有所悟,将怀中层层包裹的竹笛掏了出来。他想起来了,他见过这支笛子,那时候他还没作为质子被送往图州,身体瘦弱,寡言少语,在一众皇子中最不得宠。那天在蹴鞠游戏中再次被撞得灰头土脸,结束后抱着球的他在场边碰到了一个眼睛黑得发亮的年轻人,他一边示范一边告诉自己如何避开身体的劣势,靠智慧与对手周旋。动作中曾从他袖里掉下来一支笛子,还是儿时的自己捡起还过去的,上面有着隐隐的黑云般的图案,刻着一排密密的字。但事隔太久,那人以竹笛相赠时竟未认出。原来前缘自那时便已种下,青年也是从那一日起才学会如何运用自己所长,在先天劣势中与对手相抗,直至反败为胜。

下属还在问:“殿下,这人那么厉害,您说能不能把他请来做我们的军师啊?”

青年微微一笑:“我想大概不能,我听人说他会伪九阵,你知道这当是谁的门下?”

“谁?”

“克圣。”

下属手忙脚乱地扭过身来惊问:“什么?百年前与贝皇齐名的那个陆地飞仙级的人物克圣?”

“不错,我想古板的老师大概无法接受一个克圣门人凌驾在他之上……”

下属想了想那画面,心有余悸地点头:“肯定不能。”

目前肯定不能,不过世事如行舟,随时势之流不断移位变幻,谁又能说得准下一刻会在何处?有朝一日或能再同行一段也未可知呢!青年轻松地想着。

马车行过,在车后留下两道辙印。那些注定要改变世间格局的人们已经相遇,又很快分离,注定要各自去开启一个时代。但有些印记已经刻下,它们就在岁月里静静地等待,等待故人到来的时刻再度被唤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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